吃人的地方(第2页)
“静养……”宁晏清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,搂着儿子的手臂松了些许,脸上浮现苦涩。
他低头,抚摸着儿子的小脸,声音满是牵挂:“承稷你母妃呢?她还好吗?还有你在东宫,他们有没有为难你?东宫,东宫现在……”
“母妃还好,祖母护着母妃和稷儿。”宁承稷抽噎着回答,小手紧抓父亲衣襟,“稷儿在皇爷爷那里,皇爷爷让稷儿在紫宸宫读书……”
“紫宸宫?读书?”宁晏清抚摸儿子脸颊的手猛地一顿,眼神凝固了。
他看向宁令仪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尖锐的惊疑:“父皇,他让承稷在紫宸宫读书?张太傅呢?陈詹事呢?他们没说什么?”
宁承稷被父亲骤变的语气吓住,小身子一抖,怯生生道:“张太傅,稷儿没见着了,陈詹事听宫人说好像被停职了……”
“停职?”宁晏清如遭重击,最后一丝侥幸粉碎。
他猛地推开怀中的儿子,宁承稷惊呼一声,重重跌倒在地。
宁晏清踉跄后退,他死死瞪着地上的儿子,又猛地看向宁令仪,面孔扭曲:“好,好一个父皇!好一个静养,他哪里是要放我?他是要彻底废了我!承稷,他要扶你上去,他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了,他不要我了,他要把我的一切都给你,我的位置,都是你的了!”
“不是的!父王,不是的!”宁承稷被父亲狰狞的模样吓坏了,终于找回声音,哭喊道,“稷儿不要,稷儿只要父王,稷儿什么都不要!只要父王回来!”
“皇兄!”宁令仪一步上前,挡在宁承稷身前,“你睁大眼睛看看,承稷是你的儿子,对你一片赤诚孺慕,不顾禁令也要来看你!可你呢?可还记得你是个父亲?你对着一个满心只有你的孩子发泄怨恨,皇兄,你何其糊涂,何其可悲!”
太子沉默一息,又抬头反驳:“糊涂?可悲?明珠,你说得轻巧!这天家就是吃人的地方,自古以来太子不能登基,就只有死!它把我嚼碎了,连骨头都不吐,我有什么错?!我只是不想死,不想像条狗一样被抛弃。”
他像个溺水的人,疯狂地挥舞着手臂,试图抓住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挣扎是正当的。
宁令仪看着他癫狂痛苦的样子,心头亦是沉重:“皇兄,你看看承稷,他做错了什么?他只想他的父王,他不是你的敌人,他是你的血脉,你被恐惧蒙了眼,连最后一点真心都要亲手毁掉吗?”
“毁掉?哈哈哈……”宁晏清发出一阵苦笑,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流下,“早就毁了!从我踏进这西苑那天起,就都毁了!真心?在这鬼地方,真心值几个钱?能换我出去吗?能换我太子之位吗?不能!都不能,它只会让我死得更快,更难看!”
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宁承稷身上,孩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,小脸上全是恐惧,仿佛在看一个怪物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”他疯狂摇头,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,眼神涣散,不敢再看地上的儿子一眼。
他踉跄着转身,跌跌撞撞地向殿内更深的黑暗里逃去,背影仓皇,瞬间阴影吞没。
宁令仪弯腰抱起吓呆了的宁承稷,孩子的小手冰凉僵硬,紧紧抓住她的衣襟,将脸深深埋在她颈窝,小小的身体仍在不住地剧烈颤抖,呜咽声细碎而惊恐。
她抱着他,转身,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这座囚笼,沉重的殿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谁料当夜,紫宸宫偏殿便乱了套。
太孙宁承稷发起了高热,小脸烧得通红,在锦被中蜷缩成一团,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,时而是“父王别怕”,时而是“父王不要”,冷汗浸透了寝衣。
太医进进出出,皇后闻讯匆匆赶来,守在榻边,脸色凝重如铁,握着孙儿滚烫小手的手。
消息传到雪晗殿时,玉贵妃正在修剪一盆兰草,闻听详情,手中金剪“当啷”一声掉落在青砖地上。
她脸上血色尽褪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骇:“是你带承稷去的西苑?私闯禁地?”
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一把抓住宁令仪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宁令仪微微蹙眉:“走,随我去向皇后娘娘请罪!”
凤仪宫内气氛压抑。
皇后坐在主位上,面沉似水,眼底是深深的疲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