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出逃(第1页)
定国公府门前白幡低垂,积雪被践踏成灰黑的泥泞,那两尊石狮子也仿佛被抽去了筋骨,披着孝布,瑟缩在彻骨的寒风中。
门楣上悬着的“敕造定国公府”匾额,在素白一片的映衬下,红得刺眼,沉得压人。
马蹄声踏破死寂,数名玄甲禁卫簇拥着一乘宫中步辇停在阶下。宣旨太监皂靴踏过积雪,展开明黄卷轴,尖利的声音穿透哀恸的寂静:“光启皇帝敕曰:大将军潘威,世笃忠贞,临难不屈,为社稷死节,忠烈昭彰!着追赠太傅,谥号武毅,配享太庙。其子潘灏……”
潘灏一身粗麻重孝跪在灵前,额角抵在地上,父亲尚未入殓的尸身就停在身后,薄棺素幔,供桌上仅一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光,映着牌位上墨迹未干的“潘公讳威之灵位”。
“然潘灏身为宫门戍卫,失察之罪难逃!念其父功勋,特恩准袭定国公爵位,夺大将军职,于府中闭门守孝三载,静思己过,期满再行起复,钦此。”
“臣,潘灏……”喉头滚动,硬生生将那口翻涌的血腥咽下,“谢陛下隆恩!”
圣旨被塞入他手中,触手冰凉沉重,玄甲禁卫退去,只留下那宣旨太监居高临下的一瞥,是怜悯。
潘氏一门,自此刻起,荣光与权柄,皆成昨日黄花,那象征父亲一生戎马的大将军印,被彻底褫夺了。
灵堂里只剩下长明灯芯燃烧的噼啪声,潘灏依旧跪着,背脊挺得笔直,他缓缓展开那道明黄的卷轴,一字一句,扎进眼里,刺入心底。
“失察之罪……”
宫门为何洞开?他为何轻信来人?为何未看穿那是个陷阱?宫变那夜冲天火光中父亲被围杀的场景……
还有宁令仪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。
他猛然拔出腰间佩剑,死,一死百了!无颜苟活!
辜负了父亲,辜负了潘氏门楣,辜负了信任他的将士!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无能的人了。
不堪为人子,不堪为人臣!
剑锋冰冷的触感贴上脖颈,激得皮肤一阵战栗,他微微偏头,目光落在供桌旁那副玄色铠甲上,那是父亲的旧甲,甲叶上每一道深刻的划痕,都是潘家世代忠诚的象征。
到了他这一代,他竟只会想要寻死,哈哈。
剑,终究没有割下去。他不能死,父亲用命换来的“武毅”之名,潘家这面旗帜,不能在他手中倒下。
即使只剩一个空头的爵位,即使被囚在这座活死人墓里三年,他也得扛着,他得带着潘家继续闯回来,赢回潘家的名声,而不是去了地底下无言见父亲。
“爹……”他丢开剑,踉跄着扑到薄棺旁,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棺木,肩膀剧烈地抽搐,足足跪了一夜。
第二天,再抬头时,供桌铜盆清水里映出的那张脸,额角鬓边,竟已染上了一层的霜白,一夜之间,少年意气,尽付东流。
“闭府,为我父守孝三年。”
沉重的府门在身后轰然合拢,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,定国公府,连同它年轻的主人,从此沉寂于京城。
雪晗殿内,炭盆烧得正旺,暖意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阴冷,玉贵妃倚在窗边,望着宫苑里被积雪压弯的枯枝,殿内陈设依旧华贵,却处处透着萧索。
“仪儿,”她声音疲惫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,“北朔迎亲的使团仍在京城,到了那边,你是可汗大妃,新帝再如何,手也伸不到草原王庭。”
“这深宫就是个吃人的牢笼,娘只盼你能逃出去。”
宁令仪抬眼看向母亲,眸光清冷锐利,如殿外未化的冰雪:“依附男人权势?”
“母妃,您这半生,看得还不够清楚,尝得还不够苦么?尊贵一时,然后一世仰人鼻息,战战兢兢。您的今日,难道就是女儿想要的明日?”
此话即是大逆不道,玉贵妃默然。
“我们本就是深宫里的女人,除了依附,还能怎么办?这是命,是生在这四方天里的命!”
“命?”宁令仪霍然起身,袖袍带翻了案上的笔洗,清水泼洒一地。
“紫宸殿上那场戏,还没演够吗?从废太子到新帝,他们争的是命!我们为何只能认命?深宫里的女人,难道就注定是砧板上的鱼肉,连离开这牢笼的念头都不配有吗?”
“离开?又能去哪里?天下之大,莫非王土,哪里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