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相逢(第1页)
紫宸殿内,青铜兽炉吐着缕缕青烟,光启帝宁宴礼端坐御案之后,明黄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。
案前站着一人,身材魁梧,一身普通禁军制式的皮甲穿在身上,却绷得极紧,显出不甚合宜的局促,好像这身衣服不该穿在他身上。
他面孔深刻,眼窝深陷,是典型的西羌人样貌,最刺目的,是他那双眼睛,毫无臣下应有的敬畏,反而带着一种鹰隼审视猎物般的倨傲,赤裸裸地落在面前九五之尊的脸上。
“约定好的三百万两现银,已如数备妥,稍后将军自可带走。”光启帝的声音平缓,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。
那西羌将军嘴角勾起一丝弧度,像是听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,很是不以为然。
他随意地弹了弹甲胄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又道:“陛下爽快。不过,银子是前菜,河朔三镇才是正餐。”
“我西羌儿郎为陛下流了血,破了城,助陛下坐上这龙椅。陛下不会以为,像打发叫花子一样,用银子就抹平了吧?”他向前微微倾身,目光如钩。
“我们羌王,可等着陛下的交割文书呢。”
从内库抽调的三百万两现银,如同洒水。
不仅喂不饱这恶狼,还激起了他的凶性,似乎马上就要反咬一口了。
殿内一时无言,西羌将军似乎不在乎这凝滞的气氛,他手下五千儿郎还在京城呢,光启帝刚登上皇位几天,只要他敢言而无信,顷刻间就能让他这个皇帝死无葬身之处。
烛火跳跃的光影在光启帝脸上明灭不定,他深吸一口气,喉结滚动,压低了声音:“将军言重了。答应贵国的,朕岂敢爽约?”
“只是初登大宝,根基未稳。河朔三镇乃国之重防,守将皆是先皇旧臣,势力盘根错节。骤然交割必生哗变,恐坏了羌王与朕的约定。”
他顿了顿,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,继续道:“此事需缓图。朕会先以轮调之名,逐步将三镇心腹将领调离,军饷粮草亦会慢慢筹措不济。待其军心涣散,守备空虚之时……”
“将军麾下的铁骑,自可长驱直入,如入无人之境。届时,河朔三镇,便是羌王囊中之物,如此,方是万全之策,将军以为如何?”
光启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,宁叫天下糜烂百姓流离沦为人畜,绝不可失此皇位。
西羌将军眯起眼,盯着光启帝看了半晌,心道,若说阴损,还是这南朝人狠毒,为了做皇帝竟卖国至此,史书罕见,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,西羌只如南朝三分之一版图,冒然直吞三镇,却有不妥。
殿内落针可闻,只有更漏滴答,半晌,西羌将军才哼笑一声,算是认可了这个缓兵之计。
却又抛出一物:“陛下别忘了,当初为表诚意,还许了个添头,南朝嫡长昭阳公主,许给我们羌王做侧妃。这和亲之事,总不必也缓图了吧?”
“羌王的帐幕里,可还空着位置呢。”
光启帝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,强自咽下,面上维持着平静:“将军放心,待宫中稍定,朕自会安排妥当,风风光光送昭阳公主入西羌。”
“好,陛下是明白人!我自会禀明羌王,与陛下永结以好,互为兄弟之邦。”西羌将军满意地咧嘴一笑,再无半分礼节,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,腰间的刀鞘随着步伐,一下下点着地面,仿佛敲打在光启帝的心上。
直到那令人厌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,光启帝紧绷的脊背才垮塌下来,他盯着御案上的玉玺,突然,他双臂狠狠一扫!
“哗啦,哐当!”
奏折、笔墨、砚台、茶盏……
案上所有物件被他地扫落在地,摔得粉碎狼藉,墨汁四溅,染污了明黄的龙袍下摆。
“陛下息怒!”殿外的内侍吓得魂飞魄散,扑通跪倒,一声声告罪响起。
光启帝胸膛剧烈起伏,他只觉怨恨,恨谁呢?
恨西羌将军,恨羌王,恨废太子,恨太上皇,恨来恨去,恨到最后,更是恨上了自己。
狼藉之中,玉玺也滚落在地,他踉跄起身,这才觉掌心刺痛,不知何时被碎瓷划破,鲜血正流。